守护“熊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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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读者2014年

  小龙,一个公园小卖铺的店主,普通得随时可以消失在人群之中。很少有人知道,他创立了一个“以血为盟”的民间组织。他们的血是如此稀有,甚至被称为“熊猫血”。
  十几年来,这个3万人的联盟,用他们的鲜血,无偿挽救了数千条性命。

一条陌生人的帖子

  左莹皓躺在医院走廊里,忍着越来越频繁的阵痛,一声都不敢哭。羊水已破、即将分娩的她,一夜间已被河北廊坊所有三甲医院外加一家妇幼保健院拒之门外。急红了眼的丈夫几乎和医生打起来。
  “出了事我们抢救不了啊!”医生们也很无奈。
  左莹皓的血型是Rh阴性血。所谓“抢救不了”,是指医院没有这种血液,万一她大出血,将无血可输。
  人类的血型系统除了ABO血型系统外,还有Rh血型系统,分为阴性和阳性两种。在中国,Rh阴性血者仅占全部人口的千分之三。
  尽管最终有惊无险,左莹皓却非常后怕——某一天,她很可能因无血可输而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她发现了“稀有血型联盟”:联盟成员无偿互助献血,为急需者提供“熊猫血”支援。没有犹豫,她立即联系小龙,加入联盟。
  今年35岁的小龙本名王勇,貌不惊人,2000年成为“北漂”,一直过着默默无闻而平淡的日子,直到2002年读到一则新闻——有位“的哥”身患白血病,需要输血时被发现是Rh阴性血,苦等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这种血液,最终决定放弃治疗。“放弃治疗,回家等死”,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王勇:这个决定背后,有多少无奈和绝望?
  那是王勇第一次听说“熊猫血”。千分之三,在中国13亿人口的基数上,有几百万人啊!难道他们都可能因没血输而放弃生命?另一方面,这几百万人本身不就是个活血库吗?
  仅仅出于一个闪念,他用网名“小龙”在网络论坛发出一道“熊猫征集令”,呼吁全国稀有血型者团结起来,助人助己。
  谁都没料到,这样一个由陌生人发出、要求提供个人信息,甚至要求随叫随到无偿献血的帖子,居然激活了一个庞大群体的生命梦想。数月间,几百名“熊猫”网上集结,“中国稀有血型联盟”顺势成立,并不断壮大,迄今已有3000多名稀有血型的患者通过联盟找到了救命血。

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就在记者采访时,小龙接到了一个求助电话。
  向医院核实信息后,他把用血需求群发在QQ群里,然后给同城志愿者打电话:“我是小龙。你下午可以去某某医院献血吗?3点……好,再见。”
  如此简短。接到电话的人,一句话都没多问,立刻答应按时赶到。
  他们都不问问给谁献?都不问问具体情况?
  见我们惊讶,小龙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么多年了,大伙信任我。”
  他一直遗憾,自己只是个普通血型者,无法亲自给“熊猫血”患者献血。然而,凭着一腔真诚的热血,他赢得了“熊猫”们的信任。
  一次,有人打来电话,自称患者家属,只问有没有血,对患者情况却语焉不详。那人随后发来一条短信,说长期寻找Rh阴性血各型,“可以分成”。
  “血头”?小龙瞬间警惕起来。
  他请人拨通那个号码“找血”,对方直接报价:Rh阴性血,400毫升2万块!
  小龙震惊了。由于“熊猫血”的稀缺,稀有血型联盟在非法血液买卖者眼中俨然成了一所活动银行。
  信任,是这个并无严密组织的联盟存在的唯一根基。小龙在联盟网站首页最醒目的地方写明——拒绝捐款。咨询、找血、献血全免费。
  信任,消弭了“熊猫”们天生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有位在北京治疗的白血病“熊猫”,每次需要血时,志愿者甚至从福建打“飞的”来义务献血。
  有一回,志愿者赶到四川为一名产妇献血,而血站坚称联盟是非法血头组织,拒绝采血。产妇家属给工作人员跪下,志愿者写了保证书,媒体赶到了,磨了一整天,血站就是拒绝采血。
  那天,一贯轻声细语的小龙拍着桌子朝电话喊:“你们先采血救人!然后你马上报警,让警察来查查我到底是不是血头!我跑不了!”

一次打仗般的救援

  2012年2月,山东郓城患者张瑜第六次进京时,体内肿瘤已长到菠萝大小,再不摘除将有生命危险。
  可是,他已经失望了五次,因为他是Rh阴性AB型血,这种血型在中国仅占万分之三。而他的手术需血至少1000毫升。
  进京前,几乎绝望的张瑜联系上了小龙。
  “血没问题,你们赶快安排手术吧!”小龙在电话里答应得很干脆。
  ——手术前三天,小龙联系的3名志愿者赶到血液中心,为张瑜定向献血。一检查,一个因赶得太急,血压高了,不合格;另一个感冒未愈,转氨酶超标,不合格。
  ——手术前两天,第二批4名外地志愿者接到通知,日夜兼程赶往北京。
  ——手术前一天,终于有3人成功献血。
  ——手术中,1400毫升珍稀的Rh阴性AB型血,从一群陌生人的血管输入张瑜体内,肿瘤被成功切除。
  “现在,张瑜康复啦,回老家开了个羊肉馆,日子过得挺红火。”小龙一脸灿烂。

一副放不下的担子

  自从发出“熊猫征集令”那天起,小龙的手机号就成了24小时稀有血型求助热线。
  他在北京西郊开了间小卖铺,但大部分时间用来义务找血。甚至,他送妻子进产房时都在不停接打电话,为一个不相识的“熊猫血”孕妇找血。
  2013年的一天傍晚,小龙开车回家,途中突然一阵眩晕。他强打精神朝医院开过去,一下车就瘫倒了。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动不了,头脑却清醒。一有人走近,他就拼起全身力气喊:“我要去医院,扶我一把吧!”
  医院就在二三十米外。半个小时里,有人路过,有人围观,还有人嫌恶地说:“你喝多了吧?”就是没一个人来帮他。
  那一刻,他满心困惑:不是好人有好报吗?我做的好事难道少吗?他挣扎着拨通了家人的电话,妻子打车穿过大半个北京城赶来。
  助人多年,无助时却被冷漠包围。躺在病床上的小龙,心像掉进了冰窖。10年没关过的手机,就此关机了。
  10天后他出院回家,再打开手机时,短信、私信、QQ留言一股脑儿涌进来,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一条一条看完信息,他啥也没说,但再没提过“放弃”二字。
  “找不到血的人,和我倒在地上时一样无助,我不能让他们也没人帮。”这担子太重,重到担起就再也放不下。

一个不遥远的梦想

  中国太大,“熊猫血”太少,这是现实。最让小龙纠结的是,自己这“一瓶水”救不了所有人。
  曾有一段时间,尽管找到了血,救助对象还是接连去世。小龙几乎患上抑郁症,常常说着话突然泪流满面。心里沉重得受不了,他就往大号登山包里装六七十瓶矿泉水,背着去爬山,直到筋疲力尽。遗憾、悲伤、迷惘……小龙艰难地坚持着。
  事实上,大多数“熊猫血”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熊猫”。如果有更多的人主动检测Rh血型,就能了解自己,助人助己。
  寡言内向的小龙有一个梦想:“假如有一天,稀有血型者能像普通血型者一样快速便捷地找到血,我们的联盟就可以解散了。”他相信,这一天并不遥远。
  (浩玮摘自《新华每日电讯》2014年5月9日,戴晓明图)

(作者:郝方甲 来源:读者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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