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几份菜谱的另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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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读者2009年

  清蒸鸽子
  曾经,在硝烟和弹火弥漫的天空,你冒死飞过,为我们搜集黎明的消息。
  晴空的鸽哨,飘过恋人的窗口,抚慰了荒凉的心。
  从一个大陆到另一个大陆,你是上帝的飞梭,从事着何等伟大的编织。
  从一片海洋到另一片海洋,你是哥伦布,你是郑和,你是他们的先知,你比他们更早知道地球是圆的。飞了一圈又一圈,你重新返回原点,那么谦卑平和地继续做一只朴素的鸽子。
  在高高的天空,你那飞翔着的小小心脏,使寂寞的上苍感到了一点奇异的温暖。
  你一次次俯瞰低处的尘世,一定有着不同于人类的心得。你那么清楚地看见人不过是尘埃的一种。但你从来不说出口,你生怕伤害了人的那点渺小的自尊。
  屈居于我们低矮的屋檐下,你同情我们,但从不蔑视我们。你知道,我们不会飞,我们只能过这种琐碎的日子。
  每当我看见你,我就看见了天空的灵魂。我总是不由得抬头望天,这时候,我就看见了无限,也想起了无限,琐碎的日子于是也似乎笼罩了深广的意味。
  此刻,面对你,我却无话可说。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亲爱的鸽子,可怜的鸽子。
  据说和平年代,更适宜精心烹调……
  红烧孔雀肉
  既然这道“菜”注定要做,我建议:
  把那钢琴拆了吧,用它做一个灶。
  把那小提琴、中提琴拆了吧,用它们做柴。
  如果柴火不够,就把那大提琴也拆了吧,塞进灶里,继续红烧。
  把那古筝、古琴、二胡、笛子都投进灶膛,继续红烧。
  这样就匹配了——用美的燃料烧美的肉。
  一边听着高雅的音乐,一边吞噬美丽的生命,我们已经进化到如此伟大的境界:能把截然相反的两极放在一个盘子里,心安理得地享用。
  我忽然有了一个发现:这菜谱是杀戮的记录……
  烤乳猪
  一生下来,就落进烤炉。眼睛还没睁开,就被迫彻底闭上。
  这样也好,索性不看这个世界,等于没来过,等于没当过猪,等于没死过——因为本来就没活过。那烤熟的,飘着热气和香味、被我们称为美味的,只是一种不曾作为生命存在过的、没有名字的肉,很嫩的肉。
  为什么不发明这样一种东西:它没有形体,没有生命,没有心脏,没有血液,没有情感,没有痛感,而仅仅是一堆肉,或者更直接、更彻底——它生下来就是一盘美味的熟肉?
  生命,千辛万苦地降临了,与其把生命当做肉去处理,去消灭,不如不让它以生命的形式出现,干脆就让肉直接降临到我们的盘子里吧。
  这样,或许作为生命的我们,就不再是别的生命的厄运和坟墓——我们仅仅是在吃肉。
  爆炒青蛙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可是我听见的却是别的声音——不祥的声音。
  在商业的油锅里,田园和诗意正被爆炒成利润。
  那个在田野长大的少年,稻花曾缀满他的衣衫,蛙声灌溉了他的梦境。如今,他早已进城做了饭店老板,主打的乡土菜之一,就是青椒爆炒青蛙。昔年清贫的农业、昔年单纯的田园、昔年月光里的蛙声,都被架在火上、扔进锅里,或清蒸,或红焖,或油炸,或爆炒,变成一盘盘美味,一捆捆钞票。
  而饭店的招牌,就是“回归田园”。
  沿着这油炸、爆炒的路,我如何能回到我的故乡、我的田园?我如何能追上那越去越远的蛙声?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先生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很快消失在田园诗的尽头,留下我在深夜的大街上徘徊复徘徊,受困于霓虹笙歌,于无可去处,眺望沦陷的乡土……
  (图选自广西美术出版社《黑白画库·动物卷》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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