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与“客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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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搞创新,究竟难在哪儿?哪个决策尤其关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周其仁教授指出,企业家面临各种选择,比如做什么产品,到哪里融资,用什么人。有一条尤其要引起重视:把企业放在哪儿?把自己放在哪儿?与谁为伍?
  创新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强壮”起来?从经验看,就是把支撑创新的力量凑到一起,使其达到一个起码的浓度。
  自从踏上被称为“创业的国度”的以色列土地,我们就到处留意这个国家的与众不同之处。私董会上,周其仁问大家:“来到以色列,你们看到了什么创新?”
  有人说:“强制兵役制度。”
  周其仁说:“新加坡、韩国,只要人口少,周围有强敌的都用这个办法。”
现代化与“客死他乡”
  还有人说:“所有犹太人的门上都有一个装置,里头装有犹太的一段古语。”
  周其仁:“那是犹太传统,算不上创新吧。”
  又有人讲:“进以色列海关,不用填入关表。”
  “好,这个观察很细致,入关手续极简,说明他们对自己的信息和安保技术有把握。”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新鲜的?”周其仁接着追问,“在以色列坐大巴,感到司机的服务有什么不同?耶路撒冷老城里的那些小商贩,跟国内的有什么区别?就直接观察而言,以色列人日常应用的多数技术并不比我们那里高明多少,城市比其他发达国家更朴实一些,绝大多数以色列人该干什么干什么。早上我在海边跑步,见到一个壮壮的男子,戴副手套在垃圾桶里捡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创业的国度》这本书,题目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但参访过几家以色列公司后,我们有了新印象。这个2013年总人口只有800万刚出头的国家,居然拥有3.8万名科学家。高科技部门贡献了总就业的10%、经济总量的15%,以及出口的50%。研发经费占GDP的4.2%,雄踞全球第一。其他如初创企业、风险投资,以及在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数量,都名列世界前茅。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每家机构都会自豪地告诉你,有多少改变世界的关键技术来自以色列研发中心、以色列初创企业和以色列人!
  “这就带出一个猜测,即使在创新的国度,创新也是少数人的活动。”周其仁说。800万人口里有3.8万名科学家,全球比例最高,可毕竟也是极少的一部分。这就带出一个关键的课题:创新为什么难?
  “创新从一个个新想法开始,但新想法总难以在多数人那里获得响应,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随大流。如果新想法冒出来人见人笑,谁也不支持尝试,创新就会被按住。所以恐怕要承认,多数人的日常生活一般是远离创新,甚至是与创新对立的,这就是创新的困难所在。新想法一呼无人应,久而久之就淡了,大家一起回归平庸。
  “什么情况下创新可以‘强壮’起来?从经验看,可能是把支撑创新的力量凑到一起,达到一个起码的浓度。什么叫浓度?就是有相似想法的人聚集起来,以很高的频率相互激发。
  “历史上,科学、艺术、技术,甚至手艺,凡涉及创造的行为,一定会有同类分子凑在一块儿,达到一个起码的密度或浓度。古典时代,所谓‘言必称希腊’,其实就是希腊个别的城邦。文艺复兴,离不开佛罗伦萨那个地方。产生了休谟、斯密、里德等一大批影响现代世界思想家的‘苏格兰启蒙运动’,实际上就集中在爱丁堡的几所大学、几间酒馆和咖啡馆。17世纪,那里是个小城镇,人口不过几万,野蛮痕迹处处可见,但就是因为凑成了一个小环境,形成了一个氛围,许多领域的伟大人物、思想、著作,就一连串地往外冒。当代也一样,说美国科技创新了得,讲来讲去主要就一个硅谷——斯坦福大学周边一块不大的地方,创新元素凑够了,达到起码的浓度,新想法和新成果就像喷泉一般涌流。”
  这对中国老总们有什么借鉴意义?
  “做企业面临各种决策:进军什么产业,做什么产品,到哪里融资,用什么人……可有一项最重要,那就是为企业选一个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还有把你自己放到哪儿。立志创新,一定要把自己和公司放到对创新有呼有应的环境里去。从全中国看,改革开放30多年,论创新环境,恐怕只有深圳、中关村等几个地方有模有样。无非就是那里的创新响应度高一点,‘怪怪的人’多一点,大家‘见怪不怪’,日日夜夜集中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谋求创新。”
  举座听得目不转睛,周其仁接着讲:“人在什么情况下干事越干越带劲儿?有同伙的时候。什么叫同伙?第一,他愿意听你说,哪怕是惊世骇俗之见;第二,他能听得懂,能呼应和响应;第三,即便不能呼应和响应,他也关注你、欣赏你。有时候一个人的想法,就是讲给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听的,就是做给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看的。听完你的想法,鼓掌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响应,如果急不可待地要补充和讨论,那是更大的鼓励。相反,如果一呼无人应,一个人再强大,在创新上也难以成事,所以孤掌难鸣的事情不能干。
  “谁心里没有一点儿火?问题是浓度不够,小火很快就灭了。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搞创新非得有一个‘群’,有了‘群’,浓度超过临界值,才能发生更多‘反应’,才能走出一条事先完全没有想过的‘道’来。”
  2011年,以色列的魏茨曼科学研究所被美国《科学》杂志评为“全球最适合学术研发机构”的第二名。据说这家研究所的科学家只需过条街,就能到对面的生物科技中心,与相关产、学、研界人士交流。《创业的国度》一书中也特别提及以色列经济崛起的关键,即哈佛商学院教授迈克尔·波特总结的“集群效应”:
  在某一特定地域中,大量相互关联的组织在空间上集聚,比如企业、政府机构、大学,集群会为其所在地区带来指数级增长。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做着相关的工作,更容易获得专业信息。集群不仅存在于工作场所,而且会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咖啡馆里、接孩子的路上、教堂里,处处都会有集群的痕迹。
  周其仁说:“所以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好公司都是抱团的。我们生在一个地方,不一定非要在那个地方干事。中国传统文化对离开家乡的评价是很低的,讲求落叶归根,一旦背井离乡、客死他乡,好像就很惨。其实现代化对很多地方的人来说就是‘客死他乡’,那我们就下决心别死在出生之地。虽然爱乡之情人皆有之,但干事业要选对地方。孟母三迁,是为了孩子。企业家为了公司,为了实现梦想,当迁则迁,莫要含糊。” (留 痕摘自机械工业出版社《做踏踏实实的企业家——周其仁随访以色列七夕谈》一书,勾 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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