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做追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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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读者2019年
一心只做追月人

  “我总想看看月球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很想知道桂花树究竟是怎样的形态。我很敬佩吴刚无止境砍树的精神,很想探寻这些秘密。”
  经过26天的“长途跋涉”与“养精蓄锐”,2019年1月3日上午10点26分,“嫦娥四号”成功着陆月球,并通过“鹊桥”中继星传回世界第一张近距离拍摄的月背影像图,揭开了月背的神秘面纱,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在月球背面成功实施软着陆的人类探测器。
  这趟“月背之旅”为什么能让全世界为之沸腾?“嫦娥之父”欧阳自远曾用通俗的语言解释其中的意义:月球背面的南部,有一个巨大的坑,这是42亿年前砸出来的。我们的“嫦娥四号”,就是要落在月球背面的那个大坑里。
  “走,到月球背面去!”这声召唤,终于让84岁的欧阳自远听到了回响。

  每次听到媒体称他“嫦娥之父”,欧阳自远都会坚决反对:“中国探月工程的阶段性成功不是某一个人努力的结果,而是成千上万人工作的成果,叫我‘嫦娥之父’,反而使我处于一个难堪的位置,所以我绝对不赞同这样的称呼。”
  欧阳自远是我国天体化学学科的开创者、月球探测工程的首席科学家。相比外界给予的光环,他更愿意称自己是个“修地球的”。
  他早年从事地质工作,后来进行核爆研究,现在一直主持月球探测工程,曾成功推动中国第一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的发射升空。此后,“嫦娥计划”从一号到五号探测卫星,全都离不开他的参与和推动。2014年11月4日,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将一颗编号为8919号的小行星命名为“欧阳自远星”。
  中国的探月准备工作做了35年,其中仅是论证,就从1992年一直做到2002年。这10年,对欧阳自远来说,难点不是写报告,而是如何赢得国人的理解和支持。他最初面临的质疑很多,近20年来,没有其他国家提过探测月球,为什么中国要去探月?欧阳自远得慢慢说服所有人,让大家了解探测月球的价值和意义,然后再将计划一步步地提交给各级的评审。
  之后问题又来了。“当时很多科学家在讨论的时候都会问我为什么不把这个项目给他们。因为中国月球探测已经有点苗头了,谁都希望把自己的项目插进去。每一位科学家都想自己做一些事情,这很正常。”
  尤其令欧阳自远感到压力的是,中国人不能容忍科学探索上的失败。人们只愿看到“嫦娥”系列卫星一个接一个地发射成功,无法想象一旦失败会怎样。“开汽车都会遇到发动不起来的状况,如此复杂的探月工程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的压力很大,要发射出去就必须成功!”欧阳自远说,“发射‘嫦娥一号’时,我的血压、血糖、血脂都很高,几个月睡不着觉,发射的时候手心也一直在冒汗……但是我们要经受得住这种锻炼和煎熬,什么都一帆风顺,是不可能的。”
  不过,欧阳自远还是不喜欢谈困难。他觉得探月工程是中国“两弹一星”、载人航天精神的继承,自己现在所遇到的困难,是每一个参与重大项目的科学家都会遇到的,也是从前那些奋战在戈壁深处的老前辈经历过的。
  “有多少当年参与‘两弹一星’的科学家,默默无闻地奋斗了一辈子,最后怀揣着科学理想走到生命尽头,直到埋骨戈壁滩,都没能实现梦想。而我已经能看到梦想在宇宙深处展现的淡淡轮廓。”

  从40年前第一次触摸到月岩起,欧阳自远就将自己的命运与月亮绑定在一起了。从研究地质到陨石,从申请探月到实现“嫦娥计划”,欧阳自远一心只做追月人。
  1992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立项,“神舟号”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这让时任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局局长、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所所长的欧阳自远看到了探月的希望。

一心只做追月人
嫦娥四号
一心只做追月人
月球车登月示意图

  1993年,他彻夜伏案写下两万字的“探月必要性与可行性报告”,从军事、能源、经济等多方面阐述了登月的重要性,提交给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专家组。
  接下来的10年,欧阳自远不断同上层力争,跟专家、同事改进工程方案。他的妻子邓筱兰如此形容:“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回到家就是进书房看书、查资料,家里的事儿什么都不管,饭做好了叫他吃,好的赖的都能吃,恨不得天天穿一件衣服。小孩的生日永远记不住,只大概知道是几岁。”
  2003年年底,经过10年的努力,一份关于“嫦娥一号”的综合立项报告被送进中南海。两个月后,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这份报告上签了字,批准了中国月球探测第一期工程。欧阳自远被任命为首席科學家,这距离他开始研究月球已经过去了整整25年。那一天是大年初二,欧阳自远带着4名学生,与探月工程的总指挥栾恩杰下了趟馆子。他特地开了一瓶茅台酒,举杯时声音有些颤抖:“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今天,我们很幸运。”
  中国的探月工程分为三步——绕、落、回,即一期突破绕月探测关键技术,二期突破月球软着陆、月面巡视勘察等技术,三期突破月面采样和返回地球等技术。因此,一期开始的2004年被称为绕月探测工程的开局年,这之后便是3年的攻坚时光。3年里,每一个项目都离不开欧阳自远的参与,70多岁的他每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在各个对接城市来回穿梭。
  2007年10月24日,“嫦娥一号”绕月卫星在西昌发射,它需要进入距月球200千米的使命轨道才算成功,而这个过程需要13天。
  回忆当时,欧阳自远仍然心情激动:“我们熬着睡不着觉,憂心忡忡。我害怕得手心流汗,怕它没抓住轨道。13天后,卫星终于上了轨道,我从来没那么激动过,抱着孙家栋(探月工程总设计师),两个七老八十的人说不出话来,眼泪一直往下流。”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在一旁问他的感想,他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哭着说:“绕起来了!绕起来了!”
  2010年10月,“嫦娥二号”卫星升空,新的奔月轨道试验开始;2013年12月,“嫦娥三号”探测器登陆月球,并陆续开展了“观天、看地、测月”等任务,标志着探月工程二期目标的实现;如今,作为“嫦娥三号”备用卫星的“嫦娥四号”也成功完成了登陆月球背面的任务。未来,欧阳自远还要全身心地投入探月工程第三期,即“嫦娥五号”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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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四号”探测器成功发射

  聊起探月计划,最令欧阳自远动容的,是说起“嫦娥一号”最终命运的时候。2009年3月1日,“嫦娥一号”完成所有绕行任务,将按照计划撞向月球,葬身太空。那是欧阳自远最心痛的时刻,呕心沥血10年,“嫦娥一号”犹如自己的孩子。他声音有些哽咽:“‘嫦娥一号’最后在我们的控制下,飞了一刻钟、1469公里,撞在丰富海,粉身碎骨。它真的是一位‘英雄’,为了国家的利益而献身。后来我说,以后不要撞了,所以‘嫦娥二号’的命运好多了。它完成自己的使命后,我们找了个活儿给它干,让它去‘监视’一颗名为‘战争之神’的小行星。”

一心只做追月人
近距离拍摄的月背影像图

  他将“嫦娥一号”称为英雄,将所有的“嫦娥号”比作自己的孩子,这便是一位科学家的柔情。

  在“嫦娥工程”中,欧阳自远的身份不仅仅是探月计划提议者、探月可行性报告的提交者、首席科学家……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移动的演说家。
  近些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参加三四场探月报告会。这样的会议在2004年前后最为频繁。当时,外界对探月仍然持质疑态度。大部分质疑针对的是工程所需的14亿元的预算。
  “大家觉得我们在地球上有那么多事要做,西部要开发、东北要振兴、中部要崛起,还有贫困人口问题没解决,到月球上瞎折腾什么?何况20世纪美国和苏联搞了108次,现在中国人再做值不值,有很多很多的质疑。”
  作为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只能反复解释,像战国时期的苏秦、张仪,不断在人群中游说。那时,年近七十的他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亲自撰写稿件,写了20多个版本的演讲稿。他对记者解释:“从官员、科学院院士、大学生到中学生、小学生,都必须让他们听得明明白白。”粗略统计,至少已有10万人听过他关于探月工程的演讲。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拿北京地铁做比较。当时,北京市政府公布,地铁造价1公里7亿元,于是欧阳自远略带玩笑地跟大家说,地球到月球大约38万公里,但探月工程一期也就花了修筑北京地铁2公里的钱。他说:“其实我想让大家了解,我们就使14个亿。”
  他希望以最平实的语言让公众理解科学、对科学产生兴趣、亲近科学、热爱科学。“如果听众没听懂,或者觉得没意思,那一定是演讲者的问题。”
  10多年来,欧阳自远每年都会对自己的科普报告做统计——平均每年52场,面对面的听众3万余人。
  2018年,欧阳自远在一次采访中说:“我已经83岁了,要完成的事情太多了,我觉得可能做不完,所以希望能够多一点时间把它做好。”
  耄耋之年的欧阳自远将人生余下的岁月和奔月梦想紧紧联系在一起,他相信自己一定能亲眼看到月球上留下中国人的脚印。
  (小 鸽摘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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