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人间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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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不抱怨自己的病痛
  我的母亲晚年时接受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邀请,担任基金会亲善大使,领取了象征性的一美元薪水。1992年,母亲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工作进入了第5个年头,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日程表安排得越来越紧凑,这样繁忙的工作对母亲的身体危害很大。从索马里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说自己胃疼。
  由于从小接受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教育,母亲并不喜欢向别人抱怨自己的病痛。她曾经在瑞士请很多专家检查过,但是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同。10月,母亲受邀准备前往洛杉矶参加一个纪录片的拍摄。母亲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在美国接受一次彻底的检查。
  多少年来,母亲一直只乘坐经济舱。这次是她第一次乘坐头等舱,还是因为身体的不适和亲友的强烈要求。母亲认为,在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忍饥挨饿的年代乘坐头等舱简直就是一种犯罪。
  洛杉矶的医生对母亲进行了两次检查,他们在母亲的腹腔内发现了癌细胞。我们并没有告诉她病情的真相,但是敏感的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知道这一次她病得很严重。
  一星期之后,我们把母亲接到了她最好的朋友康妮·沃尔德的家中,母亲每次来洛杉矶都会住在那里。但在第二次化疗之后,医生通知我们,他们希望母亲能够尽快回到医院里去。
  12月1日,我们准备把母亲送回医院,以便更好地接受治疗。我帮她穿好衣服,当时她已经非常消瘦,衣服几乎将她完全包裹住了。母亲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眶里充满了眼泪,她非常用力地拥抱我,我能听见她的啜泣。
  我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会一直陪着她走过这些困难的。而且我还保证,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尽头,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她。我们都知道情况并不容乐观,但是我们会勇敢向前看,充满希望,坚信奇迹的发生,就像一对纯真的孩子,心怀美好……
  她想回家过最后的圣诞节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们又开始了一次等待。手术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医生就把我们叫进了紧挨着手术室的手术准备室。他告诉我们,癌细胞繁殖得非常快,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手术不能进行,他只能将母亲的刀口缝合。他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母亲没有多少时间了。当这些话从医生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我们感觉时间似乎都停止了。
  我把医生告诉我们的话都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显得很平静,只是说:“有点让人失望!”我握着她的手,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原来是如此渺小。我们一起平静地坐在那间特别病房里,手握着手,谁都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情绪都跌入最低点,接下来的两个月是痛苦的,同时也是幸福的。我们不再等待什么了,我们也没有任何的疑虑或者苦闷。我们所做的就是把相互之间的爱表达出来,每一天都显得那么宝贵。
  母亲一直想回到瑞士的家中过圣诞节,几经周折之后,我们在12月20日抵达瑞士。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集中精力准备马上就要到来的圣诞节。我们家人通常在圣诞节团聚。今年更是这样,因为这也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团聚了。母亲不喜欢别人为她花费,她也不喜欢送别人华而不实的礼物。
  因为母亲不能进食,她只能待在楼上休息。我们决定取消圣诞大餐,可是弟弟卢卡坚持要维持节日的传统。而母亲也坚持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感觉自己成了我们的累赘和负担。
  我们还是像往年一样举行了圣诞晚餐,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来了,母亲没有下楼。晚餐后,母亲走下了楼。我们都聚在一起,彼此交换礼物。她没办法出去买礼物,于是就挑了一些旧礼物送给我们:一条围巾、一件毛线衫、一支蜡烛。这个场景很令人感动,也是最珍贵的。然后,她读了一篇曾经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演讲时用过的短文。这是幽默作家萨姆·莱文森在他的孙女出生时写给她的。大意是,由于他的年龄,他无法看到孙女长成一位年轻女士的那天了,因此需要传递一些智慧给孙女。母亲把这篇短文编辑成了一首诗,并且加了个标题为“永葆美丽的秘诀”。
  她走了
  1993年1月20日。
  由于病情加重,母亲一直在沉睡。在最后两天,她每次只能清醒几分钟。
  我走进她的房间。我们都知道,母亲就要离开我们了。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一束温和的金黄色的阳光照进来。我低头看着她。她是那么平静安详,以至于我忘记了她是个病人。
  我整夜都守着她。半夜时分,她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看着远处。我问她想要什么和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问她想念外婆吗?她没有回答。一会儿,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遗憾的。她说:“没有,我没有遗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儿童在经受痛苦。”这是她再次睡去前说的最后的话。
  有人曾经问她,很多不幸事实上都是由当地的政府与反对派武装之间的常年征战造成的,而这些政治层面上的问题依靠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是不可能解决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不遗余力地为此奔走呢?母亲面对类似的问题总是只有一个答案:“这好比你坐在自家的客厅里,突然听见街上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随后是汽车猛烈的撞击声,你发现一个孩子被车撞了,倒在血泊中。这时候你不会停下来去考虑到底是谁错了,是司机的车开得太快,还是孩子突然冲上马路追逐他的皮球。这时候你应该做的就是抱起孩子,赶紧送他去医院。”
  现在母亲再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看上去,她又在沉睡。我坐在她的床旁边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有多么爱她。我告诉她,我知道她是多么爱我们,我也知道现在她不想延续这种爱了。我们也不想了。我轻声说,如果她准备好了,就应该离去了。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让她感觉到我的泪水的温度。我觉得,她在某个地方还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吻她,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将永远陪伴着她……
  她走了。她在微笑,嘴轻轻张开着。一滴眼泪挂在她的眼角。泪滴在闪光,像是一颗钻石。
  我们在瑞士的家庭医生经常说:“如果你活得快乐,那么你也会死得安详。”这两点母亲都做到了。
  她的葬礼简单而温馨
  她的遗体在房间内停放了3天。然后,在1月24日清晨,我们把灵柩抬到大街上,穿过小村,去往小教堂。我得知在我们这个只有1200名居民的小村的街道上,聚集了25000人。但是他们都沉默着。
  我们走得很缓慢,每一步都使得灵柩的尖锐边缘刺痛我们的肩部。我抬起头看了看太阳,阳光使我目眩,但是我微笑着。
  仪式简短而又温馨。
  我最后发言:“作家萨姆·莱文森在他的孙女出生时曾经为她写过一首诗。妈妈很喜欢这首诗。今年圣诞节她最后一次读了这首诗。她还给这首诗命了名。”
  永葆美丽的秘诀
  母亲最信奉的就是爱。她相信爱可以治愈、可以修理、可以改进世间的一切不美好,可以使所有的事情变得完美。她快乐而满足地走了,我能看见她的微笑。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我伏在她的身边,问她:“你害怕吗?”她摇摇头,说:“我真的很开心。”当我问她为什么时,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这次她确信,她确信我们是爱她的。
  从教堂去墓地的时候,灵柩显得愈加的沉重,但是我的心却不那么沉重了。她活着的时候,我们是一个家庭;她离开了,我们仍然在一起。
  (每 天摘自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天使在人间》一书,李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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