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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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读者2009年

  爱情像感冒
  夏天,总该有一段恋情,就像冬天总会得感冒一样。
  夏日恋情,比春秋冬季的恋情都炽热。它总是突然地发生,像夏日早晨起床后拉开窗帘……哇!艳阳已霸占整条街。当你熟睡时,阳光和爱,都已经悄悄而铺张地弥散开来。但悄悄来的东西,最后都悄悄走了。令人惊艳的事物,总消失得让人措手不及。夏日恋情,总是很短暂。
  它也遵守着学校的行事历,开学了,玩心就该收了。恋情像阳光下的水珠,蒸发后不留一点痕迹。
  但夏日恋情的美,就在于它的短暂。
  誓言像铁轨
  我的夏日之恋,从学生时代开始。
  那时我活在一个压抑的年代,读一所男校高中。现在的同学难以想象,在那个环境中,如果不刻意找机会,可能好几个星期都没机会跟女生讲话。偶尔走运讲到了,对象是老妈。
  那时同学都喜欢参加“自强活动”——于寒暑假举办的跨校活动。报名者踊跃的程度就像报名参加电视歌唱比赛。不管在户外,如在公路上健行;或室内,如文艺营的听讲和习作。我们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那个活动的主题(参加健行的,都是平常体育课躲在教室看书的;参加文艺营的,包括我,语文课时大腿上都放着数学参考书),而是在活动中可以认识异性。
  不知是因为累积的饥渴,还是天气太热,在这种活动中人很容易爱上别人。只不过是在夜行时走在后面看了两小时她的背影,就想叫她“意映卿卿”。也只不过是一起熬夜做了队旗、写了队歌,就觉得自己跟人家天造地设。
  短短三四天的活动结束后,解散前小队一定要在车站前再聚一次,像报户口一样,详细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甚至设计电话响三声挂掉再响一声的暗号,避免打给她的电话被她老爸接到(那时没有手机)。
  小队解散了,只剩我和她走在台北车站。那月台非常短,一下子就走到了她的车厢。我看到铁轨向远方延伸,思念提前开始沿轨道绵延出去。我们彼此承诺:一定要保持联络,我每天写封信给你,下星期天去屏东看你……誓言像铁轨,千锤百炼,看不到尽头。
  然后火车动了,我不能免俗地跟着火车跑,但到了月台尽头仍必须停下来。我热泪盈眶,用力挥手,完全入戏,直到下一班火车进站,帮我喊NG(暂停)。
  然后开学了,补习了,考试了,校庆了。每天一封的信,变成每周一封。去屏东看她的承诺,像体育课,我知道我应该去,但为了联考,必须暂时放弃。联考的钟声响起,监考老师的眼神像老鹰。当我拿着2B铅笔,快速而准确地画着答案卡时,我像个冷静的杀手。那冷静的杀手,和月台上哭泣的男孩判若两人。如同南下和北上的列车,快速交叉,但越行越远。
  铁轨已经锈了,铁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心,没有人清理。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呢?为什么当时会如此笃定那一生第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绝对就是我厮守到老的爱人?为什么会坚信我有资格或能力,每个星期天到屏东看她?
  20年后的今天,我若在捷运上再遇见她,会不会像当年一样送去秋波?还是会说“这位太太请借过”?
  爱情换季
  人类一见钟情的能力,随年龄的增加而减少。学生时代,我们总是爱得义无反顾、永不服输。管她住屏东还是广东,管她有没有男友,我爱她,我就是爱她。她爱不爱我,是她的事。她爱不爱男人,也没有关系。那态度就像夏天这样直接,这样强势。
  进入社会后,我们的爱也跟着进入秋天。当然还是会碰到惊为天人的对象,只不过会充分发挥脚踏实地的精神。她是美女,这是好事。但等等,让我冷静一下。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女,不需要为了一个而昏头。于是论斤论两、旁敲侧击。问到MSN,要先假装没兴趣。第一次约会后,接下来3天都没消息。这种暧昧的爱就像秋天,循序渐进、优雅温吞。我们变成变频空调,不多浪费一点宝贵的能源。
  结婚后,爱情换季了。我们进入冬天,不只对老婆,也对其他女人。在冬天,一切讲究实用,所有虚无缥缈的东西通通可免。结婚周年?什么?是今天,老婆生日?哎哟,我们家不过生日。情人节?别傻了!那些都是行销骗局。到峇里岛度假?何必?台北市也有沙滩。半夜我们当然还是会在床上翻滚,但原因不是和老婆亲密,而是睡在中间的女儿在踢你。
  对老婆冷淡,对其他女人也不会热情。办公室里当然会有令我们心动的女同事:年轻、没家累、身材还没走样、胆子还没萎缩。我们也许会发个简讯赞美她的耳环,中午约她出去吃个午饭,不过也就这样了。胆子大一点的,会在冗长的会议上老板滔滔不绝时,幻想当这世界只剩下我和她时,我们可以做的所有事情……
  但幻想归幻想,我们永远不会行动。不是我们道德高尚,或是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照得温馨,而是怕麻烦。为什么冬天早上出门晨跑的人少?因为离开被窝、起床、穿衣、穿袜、出门、受冻……是件很麻烦的事。是的,这是冬天,习惯是最佳保暖工具。荷尔蒙实力再怎么坚强,也打不败习惯。
  第二春
  冬天过后,会有春天吗?我猜某些男人或女人是有的。我们都在大街上看见过他们:穿着过度年轻的服饰,开着颜色过于鲜艳的跑车,旁边坐着年纪相差很多的伴侣,两个人总是没有话说。
  他们开的车好像竞选的宣传车,因为那整个形象好像是在强势宣传一个观念:我是泛蓝,我是泛绿,我是泛年轻!这依然是我的春天!
  绕了这一大圈,一见钟情又有可能了。只不过这种一见钟情跟高中时的一见钟情不一样了。这种一见钟情,是因为经验积累而产生的娴熟的判断,而不是因为荷尔蒙过剩而产生的三分熟的决心。我们选择对方,是因为我们会“看人”,而未必是因为我们会“爱人”。第二春的爱,大部分是水到渠成的,很少需要舍生取义。第二春的爱,大多发生在信义计划区,很少需要在台北和屏东之间奔波。第二春的爱,大多都在国父纪念馆散步,很少会到台北车站月台狂奔。第二春的爱,很少会像高中时那样写下誓言,不过倒可能签个婚前协议书。
  “与妻诀别书”和硫酸
  每个人都爱过,每个人都有旧情人,每个人都偶尔会想起旧情人。当你想起旧情人时,你想起的是你们如何相遇,还是如何分手?
  我总是想起后者。这是不是有点变态?
  因为分手时,总是把我们最好或最坏的一面激发出来。相遇时也会这样,只是不像分手时那么极端。相遇时大概不会有人写“与妻诀别书”,或是带硫酸来报复。
  每个人都有四季,当一年结束,你会想起哪个季节?
  我虽在人生的秋天,却总是不断想起那盛夏的季节。我回到当年列车开往屏东的月台,看着一个个飘过的火车车窗。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当年那个跟我互许终身的女孩。而旁边坐着的我,是那么开心地,跟她往屏东驶去。
  (辛 麦摘自台湾《中国时报》,赵 鑫图,图选自重庆出版社《中国当代石版画》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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